发展低空经济，是党中央、国务院做出的重大决策部署，是当前社会各界关注的热点话题。然而，各方对于低空经济的概念认知尚未统一。本文试图辨析低空经济的涵义，服务各界形成共识、凝心聚力。

低空经济一词于2010年由国内学界讨论提出，此后主要见诸学术论文、政策文件、研究报告和新闻报道中。在不同语境下，“低空经济”指代的侧重点存在差异，可归为资源观、产业观和系统观。

资源观从空域的资源属性入手，认为低空空域作为一种自然资源，经过开发利用可以产生巨大经济效益，借鉴陆地经济、海洋经济等概念提出了低空经济，并认为不同于土地、海洋等资源的有限性和稀缺性，空域可以反复使用而不会耗尽，因此蕴含更大的开发潜力和价值。这类观点的持有者主要是科研机构学者，尽管抓住了低空空域作为资源经过开发可以产生价值这一本质，但由于未能阐明谁来开发、如何开发、开发出的价值怎样循环等现实性问题，因此资源观主要活跃于早期的理论探讨。

产业观认为低空空域开发表现为低空飞行，但价值主要集中在航空产业，特别是围绕整机制造关联带动上下游数十个产业门类形成的价值链。波音、空客的大飞机产业聚集以及美国威奇托的通用航空工业体系是这种观点常用的例证。受此影响，“十二五”时期通用航空******热闹起来的就是造飞机，2016年“国办38号文”开篇也提出了通用航空业的概念。直到2021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国家综合立体交通网规划纲要》，也是在“推进交通与装备制造等相关产业融合发展”章节中首次提出了“低空经济”。可以说，产业观带有浓厚的工业经济时代烙印，从一个方面解释了低空经济的价值创造规律。由于多种原因，我国的通用航空制造业规模始终不大，随着“十三五”后期通航制造热度不再，这种观点也日渐式微。

系统观则将低空经济看作一个完整的有机生态体系。驱动这种观点产生的客观经验，一是国内组装生产的通用航空器销售不旺，业界转而从缺机场、少文化、没场景以及空域管理等方面找原因，客观上引发了对航空体系的思考；二是随着数字智慧、绿色能源等科技革命成果与航空业深度融合，无人驾驶航空器、eVTOL航空器开始大量涌现并在部分行业普及应用，新型航空器的飞行主观上要求运行生态的数字、绿色、物联深度转型升级。2023年底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在提出打造低空经济战略性新兴产业时，着重强调了“以科技创新引领现代化产业体系建设，以颠覆性技术和前沿技术催生新产业、新模式、新动能，发展新质生产力”。

可见，十余年对低空经济从现象到本质、从特殊到一般、从部分到整体的认识过程，符合认识******的基本规律。梳理这一过程，是科学定义低空经济的工作基础。

为描述低空经济，还需要对低空空域、低空运行的航空器和经济活动、航空经济分别进行界定。

1.低空相关概念

空域是指地表以上可供航空器飞行的一定范围空气空间。按照《关于深化我国低空空域管理改革的意见》（国发[2010]25号）：“各类低空空域垂直范围原则为真高1000米以下，可根据不同地区特点和实际需要，具体划设低空空域高度范围”。

公众常见在低空中飞行的航空器有直升机、“小飞机”和无人机，不少人将其表述为“通用飞机和无人机”。但从严格意义上，二者是不同的分类方式，不可并称。

按照用途，航空活动主要包括军事、警察、海关等国家航空行为和民用航空活动两大类。民用航空活动继续按照用途细分为运输航空与通用航空。按照《中华人民共和国民用航空法》（2017年11月第四次修正），通用航空是指：“使用民用航空器从事公共航空运输以外的民用航空活动，包括从事工业、农业、林业、渔业和建筑业的作业飞行以及医疗卫生、抢险救灾、气象探测、海洋监测、科学实验、教育训练、文化体育等方面的飞行活动”，这些飞行活动所使用的航空器即通用航空器。

用于非民用用途的航空器，即国家航空器。国家航空器的概念***早出现于1919年巴黎公约中，第30条规定：“下列为国家航空器：(a) 军用航空器。(b) 专为国家目的服务的航空器，如邮政、海关、警用航空器。”公约第31条还进一步解释了军用航空器的定义：“具体来讲，每架由服役人员指挥的航空器，均应视为军用航空器。”1944年的芝加哥公约第3条进一步规定：“ (b) 用于军事、海关和警察的航空器，应视为国家航空器。”

而有人驾驶和无人驾驶指的是航空器的驾驶方式，是有别于国家航空器、民用航空器的另一种分类纬度。无人驾驶航空器，也就是通常所称的无人机，按国务院、中央军委《无人驾驶航空器飞行管理暂行条例》是指“没有机载驾驶员、自备动力系统的航空器”。国际民航组织《遥控驾驶航空器系统（RPAS）手册》（Doc10019）所说无人驾驶航空器系统指无人驾驶航空器及与其有关的遥控台（站）、控制链路等组成的完整系统，强调运行过程中驾驶员不在航空器上。

目前业界所称低空经济，按航空活动分类既包括使用民用航空器开展的各类通用航空活动，也包括使用国家航空器开展的警察、海关、应急等活动，但不包括军用航空；按驾驶方式，既包括有人驾驶航空器，也包括无人驾驶航空器。

2.经济相关概念

“经济”一词取古语“经世”（《尚书·周官》）、“济民”（《尚书·武成》）之义，可解释为治理世事、富裕民生，从而促进社会繁荣、百姓安居乐业，是儒家“治国平天下”的重要任务。

economy按《牛津词典》的解释为：在一个特定国家或地区内生产、交易以及货币供应之间的关系（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production, trade and the supply of money in a particular country or region）。这代表了西方经济学对经济的定义。

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则认为经济是一个社会的生产、交换、分配和消费的过程，即社会再生产过程。马克思认为经济发展就是经济形态的演变和交替，在《资本论》进一步写道：各种经济形态的区别，不在于生产什么，而在于怎样生产，用什么生产资料生产。

综上，可以认为经济强调基于物质财富生产和使用以不断创造价值的持续循环。

3.航空经济的业态

《国民经济行业分类》（GB/T4754-2017）中，“航空”分别出现在第37大类（铁路、船舶、航空航天和其他运输设备制造业）、第43大类（金属制品、机械和设备修理业）、第56大类（航空运输业）中。《战略性新兴产业分类（2018）》中，航空出现在2.2航空装备产业、9.2其他相关服务中，同时与《国民经济行业分类》中的航空制造、航空运输业、航空器维修进行对照。

可见，航空产业是第二、三产业的混合态，包含航空制造、航空运输、服务保障和相关服务。

4.国际比较

面对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全球各国航空业提出了各自发展策略，我国提出了“低空经济”，美国提出“先进空中交通AAM”，欧洲提出“创新空中交通IAM”，尽管称谓不同，但本质上追求的都是航空器的绿色化、飞行的自动化和场景应用的普及化，归根结底内核是相同的。

5.低空经济的涵义

基于以上分析，本文认为：低空经济是使用各类有人驾驶和无人驾驶航空器在低空空域中开展通用、警务、应急等航空飞行活动，辐射带动相关领域融合并实现价值的综合性经济形态，包括低空制造、低空飞行、服务保障、基础设施等重点业态。

新质生产力由技术革命性突破、生产要素创新性配置、产业深度转型升级而催生，以劳动者、劳动资料、劳动对象及其优化组合的跃升为基本内涵，以全要素生产率大幅提升为核心标志，特点是创新，关键在质优，本质是先进生产力。

低空经济上承人类航空百年发展，下融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成果，本质是航空业与数智、绿色等新技术深度融合的战略性新兴产业，是新质生产力的典型代表。

以航空农业植保为例：“十二五”时期，我国航空植保耕地面积覆盖率长期稳定在3%左右，主要使用运-5、R44等有人驾驶机型，年飞行量约3万小时、直接产值约3亿元、综合经济规模约10亿元（含购机、维修、保险等）。当时作为全球通用航空标杆的美国，全国航空植保覆盖率约40%。

“十三五”以来，无人驾驶航空器逐渐成为农业植保作业的主力。据中央网信办《中国数字乡村发展报告（2022年）》，2021年无人机植保作业10.7亿亩次，相当于全国耕地总面积的55.79%，而笔者调研中部分省市农业部门反馈的覆盖率更高达90%。作业总亩次对应的直接产值约200亿元，全国植保无人机总量约12.1万架，年综合经济规模约1000亿元。

从十亿到千亿，飞行作业成为了一种经济形态。形成过程是从3%到55%甚至90%的普及应用，普及大市场带来生产专业化分工，各环节持续交易实现的价值创造和循环，构成了社会再生产过程，经济由此形成。其中，无人驾驶航空器作为新劳动资料是直接原因，但背后的根本原因为何？

传统有人机植保，一次载量可以喷洒千亩农田，亩均价格（不含药）6-7元，性价比甚至优于无人驾驶航空器。但难以普及，一是不便捷，即空域计划申请特别是跨战区的长距离调机审批周期长，赶不及病虫害防治的短暂窗口；二是高投入，一架飞机数百甚至上千万元，商照培训需要数百小时、60余万元；三是门槛高，飞机出动一次需要大几千甚至上万亩，更适合大型连片土地。

得益于电驱动、自动飞行、空地物联等航空新技术应用，植保无人驾驶航空器结构简单，单机价格约3-5万元；由于自动飞行，飞手一般仅需要一个月以内培训、1-2万元费用即可上岗；作业多在农田上方适飞空域，无需取得经营许可证、也无需向空中交通管理机构提出飞行活动申请；植保机尺寸较小，各地间转场作业可用汽车装载通勤。同时，植保作业更加灵活便捷，百亩就可出动一次，更适合零散小地块。特别的，无人驾驶航空器通过搭载载荷通过巡查可以定位病虫害类型和位置，通过精准作业也能降低30%以上农药用量。

可见，无人驾驶航空器植保作业的普及过程，是由航空技术革命性突破引领生产要素创新性配置，实现农业生产的深度转型升级，飞手、植保机和数据三大新型生产力要素优化组合跃升，带来植保领域全要素生产率的大幅提高，这显然与前述新质生产力的特征一一呼应。

社会主义的本质就是解放和发展生产力。培育低空经济新质生产力，一方面，要通过加快落实国家空域管理新政持续优化低空运行环境，探索建立与低空经济大规模、多类型航空器、广域运行特点相适应的安全管理新理念、新模式、新工具；另一方面，要面向场景、分级分类推动低空经济在各个行业广泛应用，推动低空应用融入居民生活、融入城市发展、融入综合立体交通、融入国家空域体系。